柴山少年安魂曲(二版)

商品售價 $ 300
數量:
  • 作者:胡長松
  • ISBN:9789866656576
  • 出版日期:2017.02

內容簡介

國家文藝獎得主宋澤萊讚譽

「新鄉土文學傑作」──

小說家胡長松初入文壇第一本華文創作,經典重版!

幽閉的柴山聚落,艱苦人的底層生活。

面對罪惡的血脈、噴張的人性與欲望,

少年因何步步自毀,

用青春譜成一首墮落的安魂曲?

胡長松透過自然寫實的筆法,詳實紀錄柴山的自然風光,刻劃海港邊的貧窮生活,融合童年的生活記憶、同儕同窗的成長經驗、駭人聽聞的社會事件,寫下少年杜天勇由國小、國中至二十歲的自毀過程,充斥暴力、性、賭博、毒品與各種犯罪,終至殺人被關,等待槍決的悲劇人生。在人與土地的悲悽宿命中,關懷暗影裡的真實人生;在高壓扭曲的教育與校園生活裡,以失控的輕狂與暴力,對無所不在的壓迫提出控訴。

名家推薦

胡長松的文學技巧,奠基於他良好的敘述風格。他很善於敘述我們的生活,不論是多麼小的事情,經過他的筆端,就顯得非常有趣,讓我們想到日本作家夏目漱石。此外,他也擅長使用各種新的小說技法,包括魔幻寫實的、自然主義的、多視角的描寫……都難不倒他,的確是現代小說的能手。──宋澤萊(作家、第17屆國家文藝獎得主)

當人們走踏高位珊瑚礁的獨特山徑,由山海宫往下走到礁岩海邊,遠望濱海植物山豬枷遍野的山崙,手腳要當心珊瑚礁岩銳利邊緣割傷皮膚,從這裡孕育出來的小說,自然也是獨特而血淚交融的故事。──凃妙沂(作家)

人總是會死,為何行歹路?春風少年兄廢墜做異鄉人,毋但風聲,正正是咱厝邊頭尾、有影有跡的代誌。胡長松有夠拚命,角鐵捎起來,文字衝出去,就是一場人性和社會的較車!──鄭順聰(作家)

作者介紹

胡長松

高雄市人。詩人、小說家。曾擔任《台灣e文藝》總編輯及台文筆會秘書長,目前是《台文戰線》雜誌社社長。曾獲得王世勛文學新人獎小說首獎、海翁台語文學獎小說類正獎、2008年台灣文學獎台語小說創作金典獎,並以台語長篇小說《復活的人》為代表作,榮獲第38屆吳三連文學獎。1995年開始文學創作,初期以華語小說為主,1996年至2000年發表三篇長篇華語小說《柴山少年安魂曲》、《骷髏酒吧》(以上草根出版)與《烏鬼港》。2000年開始從事台語詩、小說的寫作。目前台語著作有台語小說集《槍聲》、《燈塔下》(以上前衛出版)、《復活的人》(草根出版)、《大港嘴》、《金色島嶼之歌》及台語詩集《棋盤街路的城市》等。

目錄

序 一|簡介胡長松──

    尋回台灣人真正血統、語言、歷史的文學家    宋澤萊

序 二|珊瑚礁岩岸的寫實人生             凃妙沂

序 三|且帶熱心走過冷酷世間──

    《柴山少年安魂曲》新版自序          胡長松

初版序|鄉土文學的新紀元──

    論胡長松的《柴山少年安魂曲》         宋澤萊

詳細資料

  • 商品編號:BA54
  • 書系名稱:台灣文學名著
  • 版別:二版
  • 頁數:256
  • 尺寸(寬×高):15×21公分
  • 出版地:台灣
  • 重量:
  • 圖書分級:普遍級
  • CIP:857.7
  • 裝訂方式:平裝
  • 印刷方式:單色

序三

且帶熱心走過冷酷世間──《柴山少年安魂曲》新版自序

  還記得遠在高中的某一個夜晚,我隨著曾是同窗的C來到了港都某個荒僻角落的公寓住處。C和他的幾個朋友住在這裡。他離開了家,白天在某職校上課,夜晚則在一些聲色娛樂業的場所打工、賺取生活費。那天晚上正好另一群訪客先到了,似乎是打工地方的同事,也是類似背景的朋友,男男女女擠在那個斑駁著牆壁的房間。那房間裡的床鋪缺乏床墊,床板的木皮也有好幾處剝離。角落的一台十四吋小電視很不規則地閃著雜訊。這群朋友用一種誇大的姿態笑鬧著,喝酒、抽煙、講著荒誕的笑話。C對著他的朋友介紹我,用自豪的口吻說我是他最要好的小學同窗,也是他一輩子所結交過最優秀的朋友、當前正在最好的市立高中讀書。他們用敬酒來歡迎我,而我像啞巴一樣,說不出任何一句話。那個晚上寒風微雨,C對我聊起很多生活的艱難與鬱悶。在道別之前,他很勉強地開口,向我借了機車需要加油的錢。我還記得,那個晚上,我一路流著眼淚回家。

  說起來,我對C有一種很深的感激。小學畢業,我們上了同一所國中。我很幸運地就讀了當時的升學特A段班,而C則在B段班就讀,屬於被教育放棄的一群。他差點無法畢業。我們因為「會讀書」和「不會讀書」,人生的青年階段有了極大的落差。但他沒有因此而對我有異樣眼光,也沒有因此而和我疏遠,且時常主動地來找我聊天。我們的互動稱得上頻繁,要一直到我北上就讀大學之後才漸漸疏少。是C讓我理解了社會這一群人的生活,以及一定程度地感受到了他們的心聲。我甚至覺得,C對我據實以告的開放胸懷,可說是非常慷慨的吧!也因為對他的感念,當我真正有能力寫比較長的故事的時候,我知道,我也許應該試著寫寫他們。這樣,也就有了在您眼前的這篇小說。

  當然,《柴山少年安魂曲》的故事脈絡純屬虛構,然而,它所描寫的,是一個非常殘酷的真相。這是我最初的一部長篇小說,也是我的第一部出版品。我在一九九七年春天完成它,當時只是個二十出頭歲的碩士學生,而它出版之後,我竟再也沒有勇氣讀它。這麼一轉眼,也已經歷了二十個寒暑。如今藉著再版的機會鼓起勇氣重讀,我很慶幸,當年的我並沒有寫下會讓今天的自己後悔的文字。這篇小說確實把我印象中的某個時代的高雄風土人情保留了下來,而更重要的是,它所展現的青少年現象依然存在,依然需要你我和整個社會,用最大的悲憫心腸來關心它!

  《柴山少年安魂曲》也在很大篇幅描寫了罪惡的這個題材。在落筆當時,我還未有真正的信仰,故對於人的罪惡是一種經驗面的認識,而如今,我從自己的基督教信仰體驗當中,察知身而為人,皆難以逃離罪的責罰,這已經轉變成一種信仰面的體會。就像聖經的羅馬書3:23所說:「因為世人都犯了罪,虧缺了上帝的榮耀。」但我的信仰並不是教我因此而對我自己、以及對於這個充滿罪惡的冷酷世間絕望,而卻是正正相反。我的信仰教導我,因為這樣,更要時時察覺自己的罪惡,並在自己的罪惡裡悔改,在體會自己對於罪的無能之處,看見基督救贖的恩典。每個基督徒都很清楚,這個救贖、赦罪的恩典,不是人自己的能力就能成就,而是從信靠基督而來,是因信耶穌而白白得到的。重讀了這篇小說之後我想著,假設今天的我重寫這部小說,在罪惡相關段落的處理上應該會有不同吧!但我一點也沒有動念要改變它。至少,罪惡的真相就是這樣的,真實面對它,是讓你我走上信仰道路的第一個腳步。但這只是開始,後續也唯有信仰,才有辦法讓我們帶著熱切的心腸走過這個冷酷世間吧!

  這部小說是我二十年前踏入文壇的問路之石,當年它是投稿給宋澤萊先生所主持的《台灣新文學》雜誌,若非宋澤萊先生的鼓勵,這篇小說是斷不可能會出現的,當然,也就更不會有我日後的其他文學。所以重新出版之際,我要再一次表達對他的感謝。此外,自《柴山少年安魂曲》出版的這麼多年來,前衛(草根)出版社林文欽先生待我像是家人般的照顧與支持,也讓我銘感五腑。這次《柴山少年安魂曲》的重新出版,也要特別謝謝編輯清鴻的努力和高雄市文化局的協助。最後,感謝這麼多年來在我文學路上鼓勵我的親人和朋友們,我無法在此一一寫出您的名字,但我把這樣的謝意深深地刻在我的心版上。感謝讀者朋友們。願您們都平安!

胡長松

二○一六.十二.三 於打狗內惟寓所

內容連載

第一章

我出生在港都的柴山,在那裡,度過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八個年頭。我所謂的柴山,是指柴山村,是柴山的半山腰上,一個面海而立的古老聚落。

很抱歉,我對那裡的記憶已經有些許的模糊了,如果說得不夠淸楚,還請您自行體會。那裡是一個美麗的小村,陽光普照的時候,山樹靑葱,海風徐徐,簡直就是一個世外桃源。村落裡的房子,新舊不一,建蓋在山坡地上,隨興錯落,有時隔著一叢樹你可以望到某個人家的屋頂。你會想也許可以找到一條下坡的路走過去,但往往卻必須繞好大的一圈才走得到──這就是我們村子的特色。村裡的房子,大概來講分幾種:第一種,是最貧窮的人家居住,就是所謂的土角厝,用一些牛屎啦雜草啦爛泥漿啦糊成,屋頂用稻草桿鋪著,牆壁被手輕輕一撥,就會一整片一整片掉下來。

我們小時候喜歡惡作劇,有一次和友伴比賽誰從牆上刮下來的細屑多,誰就獲勝。沒想到,被裡頭一個瞎了隻眼蓬頭亂髮的老阿婆追了出來,她拿了一支竹帚,「死路旁死路旁」地喊打,我們一群孩子可樂了,被她追著,一邊跑一邊哈哈大笑,後來,大家就迷上了這種遊戲。土角厝在柴山並不很多,聽說後來就不住人了,被用來養些豬啊雞鴨什麼的。另外一種,是木房子,是一些純粹的討海人或者是較後搬進來沒錢的人所居住,我的玩伴阿建,就是住在這樣的屋子裡。木房子雖然式樣也有不一,但大致來講,外層都被漆上厚厚的黑漆。我聽阿建說,漆上黑色,可以防止山鬼海鬼的侵襲,但我知道他在唬我,晚上那些木屋,看起來根本就像鬼屋似的。在這裡附帶提一提阿建,他大了我兩歲,皮膚黝黑,很會游泳,我滿嘴的穢語,泰半都是向他學的。他的父親喜歡喝酒,但酒量不好,常常發酒瘋,半夜的時候,若我們聽到女人家哀嚎,便是他可憐的母親,但這是另一個故事了。至於經濟狀況好一點的人,多半住在紅磚厝裡,甚至有的家族,蓋了一大落的三合院,在村裡分佈著,就是所謂望族。從前,我一直懷疑在我們村里怎麼會有這些個有錢人家,後來聽我的父親說,以前海裡的魚蝦,比我們米缸裡的米還多,烏魚一來,大家拚了命捕,挑到山腳市場去賣,是一筆可觀的收入。但我還是半信半疑,畢竟,靠海而致富的人,好像還真的不多。

當然,近年來,水泥蓋的洋房在柴山出現了,那裡成了港都新興的土雞海產域。且因為長期以來戰略地位重要而成為軍事禁區的關係,始終保留了村裡原始的野味,在解禁之後更引來了一些觀光人潮,增加了住民不少的收入,這大概是人們始料未及的吧?早知如此,父親說,他就不會搬出來了,他想再搬回去的時候,一些房屋地產早被鎭上真正的富人晚年想享個淸福,或者那些有生意頭腦的商人買走了。而我們只有望鄕興嘆的份了。

柴山村的房子,大約在海拔二、三十公尺到一百五十公尺這中間的山坡地分佈,有些地方很密集,有些地方很稀疏,村子對外的交通,主要是一條沿著海岸蜿蜒的小路,直通西子灣哈瑪星地區;另外,若想翻過山,向上走,也有小山徑,山徑翻過兩三個山嶺,可以到達山的背後鼓岩內圍一帶的地區。我家後來搬到了內圍去住,那裡的事,就容後再說了。從我有記憶以來,上山的路就少人走,除了偶而有些大人們想上去砍柴以外;而下山到海邊的路,就充滿足跡了。下山的路共有三條,北邊那條從派出所後面下去,經過一個軍事崗哨,比較少人跡,因為那些警察阿兵哥們會向你問東問西,特別是我們孩子們,根本就不敢去。小時候,我們不怕什麼,就怕他們槍上的尖刀指著你。南邊的那條,比較陡,從「彼簇竹林」旁邊下去,村子的南邊有一簇竹林,我們都這樣稱呼。

有一陣子,我們喜歡走這南邊的路,因為刺激,路的末段幾乎筆直而下,潮漲的時候簡直直接入海,我們蹬踏有些鬆動的岩石,手頂多只能抓兩旁蔓生的草,想起來極端有趣。有一次,黃家的一個女孩從那裡摔下,斷了腰椎,從此半身不遂,大人們就把路封起來了。而住在「彼簇竹林」旁的人家,綁了隻大狼犬在路口,不讓人過去,我們都很怕,也很氣,當初,是那女孩硬吵著要跟的,她摔下怎麼干我們的事?後來,阿建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砒霜,放在肉包裡教那隻狗子吃,可憐的狗子,就一命嗚呼了。牠死的時候,眼睛恨恨地凝瞪我們,我們都嚇得要命──我現在回想,那一對眼神,和我阿姨死前竟有些許相似。不久,有人說在那裡看見一尾巨大的靑竹絲,他們說是狗的冤靈化身,從此,就沒有人再敢過去了。此外,大家真正常走,通往海邊的路,是中間,經過我們家的那條。

我們家那時候──說起來讓你驚訝──住在一棟紅磚房裡,那間房,是父親娶妻後,祖父給他的。其實,我們杜家也是村裡幾大望族之一,只不過在父親的時代衰敗了。祖父和叔伯們住在一間不小的宅院裡,唯獨我的父親被「流放在外」。這其中的原因我小時候不曾明瞭,直到長大,遇到一個族兄,他才偷偷吿予我知。總之,父親並不被家族所歡迎,我們住在那裡,和祖父日漸疏遠了。那間紅磚厝,其實並不大,我們的鄰居吿訴母親,以前是當倉庫用的,──用紅磚房當倉庫,在村裡是奢侈的事,但改建予人居住,則正好合適。

我家房子後面,種了兩棵土芭樂,其中一棵比較高,超過了我們的屋頂。那兩棵土芭樂在結果的時節會散發出濃濃的果香,那時候,我們就爬上去摘了果子吃。果子乾乾癟癟的,沒什麼水份,又不甜,就是特別香,我們總是吃了一口,便隨處丟棄,後來,也就沒有人要去吃它,任小鳥們啄了。它們熟透了,會自行掉在土地上,或者,咚咚地落到我們屋頂上去。有時候,我會獨自爬上那棵較高的樹上,目望西沉的血紅夕陽。它映射著從山腳下嶙峋石灘邊銜迤而去的海浪波光,也映射著我家丹紅屋瓦上,一粒一粒腐爛的蛀蟲果屍,我覺得格外地浪漫美麗。此刻我回想,若一直住在那個美好的地方,我大概也不會演變成今天的局面。天邊紅澄夕陽一落盡,通常村裡的漁人就陸陸續續回來,他們駕著用粗大塑膠管拼成的馬達筏子──我們稱「排仔」──從遠遠的天邊回來。若沒有出去玩的時候,我會坐在樹梢枝椏間眺望他們,看他們的「排仔」進港。說是港,其實也不是,只是海中礁石巧合地圍成一個小海塘罷了。我看他們把「排仔」拖上石灘,卸下漁網漁具,然後,拖著漁簍,或者用手拎了一纍被繩子綁成串的蟹子,一步一步從我家門前的小徑走上來。有時候,阿建他父親回來,看到我,會朝我喊:「喂!天勇仔,你今天有乖否?」我不知怎麼就會窣窣發抖。

我一看他粗礪的眼神,一想到他發酒瘋的模樣,就會聯想起我的父親,而感到驚恐萬分。剛才忘了說,這條小路,是從我們村的心臟地,山海宮的廟埕旁邊開始,迂迴地經過不少人家,和不少村裡小路交會,穿過幾個果園,幾叢灌木叢,一片荒草地,才下到海邊去的。向晚時分,我的父親會從山海宮那邊走回來,而不是海那邊,他是一個工人,淸晨的時候到哈瑪星那頭去上工──我小時候,對地名,最遠只及哈瑪星,因為我的母親是渡船頭哈瑪星人──太陽下山,他從山的那一邊回來,然後,一回來,往往也是我們痛苦的開始了。

山海宮是我們村的心臟地帶,也是信仰的中心,而廟埕旁的大榕樹下,擺了幾張長板,則是我們村裡的訊息交換所,以及大人們對小孩子們的公眾制裁所。這間廟,依山面海,從廟門望出去,海天視野極為遼闊,大概也是取名山海宮的來由。我聽大人說,因為它的偉岸地勢,讓它充滿了神靈,我不曾親見那裡頭祀奉的是什麼,只聽母親說「王爺公、 王爺公」,大概就是王爺了吧。這尊王爺,聽說很靈聖,村裡的大人無一不信祂,大小事務必定請益。他們問神的時候,我曾在一旁看過。四個大人,由乩童領頭,扛了頂小「籤仔轎」,左搖右晃,叩擊桌面,「桌頭」(一個中年男人)站在桌邊傳達王爺公的旨意,而問神的人──大多是村裡的三姑六婆,則站在另一邊問。誰家孩子生病,誰家男人賭博,在那裡一淸二楚。但通常來講,這些事,我們小孩子是不感興趣的,我們真正感興趣的,是在廟埕裡玩。玩什麼?什麼都玩,我們那一黨,沒有什麼不能玩的。我不曉得是不是作為孩子的多半天生殘忍,我們那時候,特別喜愛捉弄看起來弱苦的人。

海人的生死未定,全都聽命海,這是眾所皆知的事。小小的「排仔」一入大海,是福是禍,只有王爺公能夠決定了,所以我們那裡的人,誰的親戚中沒有一兩個寡婦?像阿建家隔壁就住了一個,是阿建的遠親。她很老了──至少外表上看起來是──聽說很年輕就失去了夫婿,也是被海浪捲走的。當然她守了一輩子寡,是不是因此而變得很兇,很喜歡罵人,我不知道,總之,我們看了她就怕,叫她巫婆。巫婆在家後面的園子裡種了些果樹,收成的時節採收下來,一個人擔了到哈瑪星市場去賣,聊以度日。她很窮,衣服穿得破破爛爛的,更增加了她恐怖的形像;但是,她越恐怖,我們越喜愛逗她,這跟我們愛挑戰極限的個性有關。有時她逮到人,除了大聲詈罵之外,還會用手打,會用她有力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揑你──但這只會更增加我們的樂趣。有一次,大概是五六月時候,村裡的孩子們突然時興起焢土窰,一些人挖了地瓜焢了起來。焢地瓜對我們這黨而言,是引不起興趣的,我們幾乎天天吃,有什麼好的?於是,我們想到了巫婆園子裡正要採收的荔枝──嚇到了?這只是我們做過有趣的勾當其中一小件而已,我們「焢荔枝」。幾個人起窰升火,幾個人爬過她那破爛的竹籬笆,摘了三四串回來。我們把土塊燒得通紅,之後把荔枝放進窰裡燜,用土掩了起來,一個半小時之後,所有紅紅的荔枝都變成一顆一顆粗硬的黑炭球了。那黑色的外殼剝開,裡頭的果肉也是焦黑色的,我吃了一口,居然還有甜味呢!道地的荔枝乾。我們拿到四處去炫耀,當然,不久,巫婆知道了,她大為光火,跑到每個人家裡去跳,來我家的時候,我們正在吃晚飯,結果,當著她的面,我被父親打得皮開肉綻。同情?哪有的事,在我們村,誰不貧窮?滿街都是寡婦和孤苦的孩子。

真是不好意思,本來只是想談談我童年的山村,沒想到,又拉拉雜雜地扯出了這麼多事。這些事,大約都是我上小學之前發生的,而我仔細地回味,這其中,的確也有充滿樂趣的。那時候山上的孩子多半都野,家裡沒人管,就任由我們了。

我在牢裡關了這段日子,回憶自己的過往,回憶自己作了許多不被原諒的事──包括你們所知道的吸毒、 殺人,總還是想著,雖然自己是一塊社會的渣滓,到底也有純良的時候的,就像我心目中蒼翠的柴山,我的童年。

當然,有更多的時候,罪惡縈繞在我的腦海,那像是惡夜的魔鬼,像是可憐狼犬的眼神一般,緊緊糾纏著我。於是,我真真正正的體會起孤獨的滋味。每當我偶而想起那凌晨的腳鐐劃破漆黑的鐵窗,劃破天際蒼穹的黝黑,槍聲響起,便全身悚如針扎,淒苦難眠。我也覺得,是童年的那一響槍,終射進了我的軀殼,得報了恩仇。那是中秋節的槍響,我和阿建存了幾個月的積蓄,買了幾枝大型衝天炮,我們稱火箭炮,在皓月當空的時候奔向海邊,對月衝放。而最後的兩枝瞄向了岬角的軍哨,軍哨的方向隨即響起槍聲,子彈遁入我們腳前方的碎石灘裡,砂石四處飛濺起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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